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关山难越,谁悲失路之人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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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两天傍晚去附近菜鸟驿站取快递,看到有人拖着小推车而来,想必是积攒了些许快递,方便一起驮走。看到那个小推车时,我瞬间想起了爸爸。

年,爸爸辞去了原单位的工作,踏上了自主创业的艰辛道路。那年秋天,为了推销产品、接洽客户,他拉着妈妈和我去商场给他买的行李箱,去广州参加了一场供应商展会。几天后他回到家中,行李箱下面多了一个在外地临时购买的小拖车。原来,不知是因为箱里装了太多沉甸甸的印刷宣传册,还是因为行李箱自身质量不佳,又或是二者皆有——拉杆在路途中折断,不得不另购小拖车驮着行李箱。那年我还是三年级的小孩子,对他的行程并不甚关心,只记得他从广州这个箱包之都给我带回了一个高档漂亮的粉色书包,还给妈妈带回了一只真皮单肩包。书包比皮包还要贵得多,让那时的妈妈半开玩笑半嗔怪念叨了很久,说爸爸对我总是比对她还上心。书包是一个台湾品牌,叫做麦芝西柏,款式和设计的确比那时同龄人的都时髦得多,也让我在背书包去上学的日子里,平添了许多自信和快乐。而我也只在拿到书包时,听到爸爸感慨了几句初次参展的各种坎坷。

爸爸原本是文科生出身,大学学了财务会计,80年代中期毕业即被分配到了物资系统。计划经济时代,供销社、物资局之类单位都曾是油水部门。这位年轻的小伙原以为自此终于跳出农门、不必在田间地头挥汗如雨,吃上了公家饭。可他工作没多久,随着国家整体经济发展路线的转向,物资系统发展式微。Wikipedia告诉我,这个系统的最高层级部门——物资部(如果不算起始于60年代的前身“物资管理总局”的话)——从设立到撤销,也只存在了短短的5年。

一个从农门走出来、毫无背景的年轻人,当时代的洪流突然将其冲至他所未曾设想过的荒原,他能做什么?虽然体制内并无所谓的“裁员”或“下岗”,但资源不再投放、福利止步不前,其间的人被放任自流,已然是一种静默的驱逐。那时他已结婚,成为父亲,除了想办法继续生存和发展下去,别无他选。

经人介(忽)绍(悠)下,这个文科生出身的人从零开始创业办厂,涉足了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:精密铸造设备。将近二十年过去了,我总能清楚记得年深夜里的一个场景——我坐在汽车后排,爸爸在前排驾驶汽车,妈妈坐在副驾,他们在为初创时期的各种棘手问题争吵,资金源源不断投入,设备频频故障,市场竞争激烈,看不到回报……爸爸无力地拍着方向盘叹气说,“我感觉就像在黑咕隆咚、没有路灯的路上开车,看不清前面的路啊!”这句一语双关的话一出口,就仿佛散逸出了车窗,陷入了浓重的夜色里不见踪影。可他还是硬生生熬了下来,吃尽苦头,边干边学。终于也摸索明白了各种复杂机械制造原理,可以在客户从容不迫地讨论技术问题。

我的父母是典型的山东好人,为人宽厚实在,也因此广结善缘,总有各方朋友来家中做客。今年春节的一天,家中设宴待客,爸爸对来客聊起他对当下某些问题的看法,或许是因为酒喝多了有些兴奋,言语之间略微过激,爱面子的我和妈妈赶紧喝住了他。虽然来客早已是亲如一家的老朋友,并不见外,但体制外的爸爸和体制内的他,想来终究对一些问题的立场是不一样的。妈妈笑骂道,“你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”,他顿了一下,便也知趣地不再讨论。

可吃不到葡萄,是他的错吗?

他曾在80年代初,顶住家中一贫如洗的压力,头悬梁、锥刺股地苦读,只是因为吃尽了少年时干农活的苦,一心跳出农门、改变命运。他也终于在那个城乡二元对立、阶层流动受限的年代里考取大学,毕业分配进入了人人向往的体制内单位,获得了非农业户口。可他并没有幸运到能把这葡萄一直吃下去,所以不得不经历了后来二十年的艰辛创业,吃尽了不同于田间农活的另一番苦头。

我很喜欢《暴雪将至》这部电影,曾经一遍遍反复温故。那是一个发生在年的故事:老工业基地衰败带来的下岗潮和由其延展而来的痛苦,以这样一部冷峻、低气压而具故事性的电影呈现出来,也是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于事无补的一曲挽歌。电影将场景设在湖南衡阳,除了有意与此前场景设置在东北老工业基地的《钢的琴》、《白日焰火》区分开之外,另一部分原因,我看到导演在采访中谈过:这样的故事,东北有,西北有,中部也有;在轰轰烈烈的时代巨轮下各处都有被甩下的人,他们都应该被记录。

电影男主角余国伟是一个被体制异化的可怜人,在那个空气中流淌着变化和焦灼的时代,厂区人人自危,而他仍保持着昂扬的工作劲头,唯一的梦想就是从编外进入体制。然而这个做梦的人,最后却让这梦境给吞没了。就像他介绍自己的名字那样:多余的余,国家的国,伟大的伟。其中的残忍和无常,曾是旧时空里无数人不得不承受的命运,细想下来,很难不叫人伤心。

新时代歌舞场再如何欢乐喧闹,也总需要有人去关照那些没有幸运地拿到新时代入场券的人们——毕竟,这其中的很多人,并不是因为不够努力,而是因为视角和阶层受限到无法预知时代的走向,力量微小到不足以对抗打来的潮头。

一千多年前,王勃写下了千古名句,“关山难越,谁悲失路之人”,我想这应该是每个时代都该有人去思考和回答的问题。因为谁也不能确定,下一次突然的转折中,失路的人里,会不会有你和我。

摄于巴哈马拿骚岛南段一处寂静无人的海岸,第一次体会到天涯海角byaaron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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